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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开幕前，我第二次抵达巴黎。

与五年前忙于游览旅游景点不同，这次巴黎之行让我看到了更多与生活相关的故事。网约车已然流行，司机们纷纷抱怨巴黎交通拥堵；越来越多的中国品牌涌现，中餐馆搬出唐人街，即将挤占日资和越南资餐厅；华人仍是最热衷外卖的群体，甚至支撑起欧洲几款中式外卖APP；奶茶已不再是稀缺品，民营店、本土品牌、中式奶茶连锁店都有“茶”。

最可笑的一次，是在离蓬皮杜不远的集市上，和法国小姑娘们一起买假香水，香奈儿、迪奥、爱马仕、圣罗兰、大卫杜夫……所有我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巴黎香水，都被装在同样形状的30ml香水瓶里，一层层地堆放在一张长桌上。

价格是五欧元，不分品牌。顾客们挤在一起试用香水。名字在这里突然失去了意义。他们把自己喜欢的香水装进小盒子里，最后拿出现金付钱给老板。

我也买了一个，作为巴黎生活的纪念品。

奶茶、盲盒、越南面，来自中国

我第一次来巴黎是2018年，朋友D带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去买一杯中国人泡的奶茶。

那是国内奶茶行业最忙碌的时光。喜茶当年新增近100家门店，覆盖了国内90%的一线及新一线城市；一点点正值巅峰，全国门店超过1700家，最火爆门店日均销量达2700杯；茶颜悦色立足长沙，随后两年内一口气在长沙开了200多家门店。当时，各路奶茶品牌都在奔波前行，增长成为大合唱，1万家门店在终点等待，中国消费者被无数新鲜的概念和口味包围。

2018年的巴黎，奶茶依然是一种需要长途跋涉才能到达、只有中国人喝、偶尔用来缓解思乡之情的非主流饮料。

六年后，当国内众多奶茶品牌遭遇增长瓶颈时，巴黎的奶茶店数量却已进入增长高峰。所以在奥运会前夕我重回巴黎，根本不需要满街寻找奶茶店，甚至在暴雨突袭的午后，随意地走进街边一家贡茶，看着法国店员熟练地摇出一杯黑糖珍珠奶茶。

巴黎贡茶

奥运会前，更多中国茶饮品牌加速海外扩张。喜茶在塞纳河右岸开设快闪店，以“观赛茶室”之名首次进入法国市场；位于玛黑区的霸王茶极快闪店仍在装修中，随着奥运会开幕式临近，留给他们的装修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在巴黎街头也遇到了很多“老朋友”。比如，我在这里遇到Pop Mart的次数可能比在北京多。它们出现在卢浮宫和蓬皮杜，出现在街头，也出现在巴黎最著名的购物中心。

我们在蓬皮杜纪念品店前停下脚步，莫莉透过玻璃窗看着我们，以她标志性的表情站在展示台上，向远渡重洋的同胞打招呼。同行的朋友说：“艺术品也许可以制造出来，放在蓬皮杜中心，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以为这是艺术品。”

“巴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饿死也当成是一门艺术的城市。”正如西班牙小说家卡洛斯·鲁依斯·萨丰所言，在艺术之都成为一件艺术品，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在巴黎街头的Pop Mart门店，除了像我这样抱着结识老乡的心态来店里闲逛的中国游客外，大部分顾客都是外国人。常见的盲盒产品在中国的售价大约是国内的三倍。中国销售人员告诉我，店里的商品都是从中国发货的，店员也大多是从巴黎招募的。

2024年7月27日，也就是奥运会开幕前一天，泡泡玛特卢浮宫商城店将正式开业，财报中海外10亿营收，其中也包括卢浮宫商城的一笔钱。

中国品牌蜂拥进驻法国，在法国餐饮业从业的中国人也蜂拥进入新的品类。小红书和微博上流传着“巴黎日料店老板90%都是温州人”的传说。到了2024年，中国老板们正向东南方向进发，在巴黎开出一家又一家越南面馆，试图将越南面纳入自己的麾下。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家越南面馆门前。招牌看起来很新，在谷歌地图上还没有评分。门口另一位女士正在调整三角形招牌的位置。听完我们的胡言乱语，她忍住笑意，用中文邀请我们：“进来试试吧，很好吃。”

老板和店员都是中国人，说起巴黎的越南面馆，他们说最近有很多华人开的面馆，但具体有多少家他们也不知道。“但我们的面很正宗，我们的厨师是越南人。”说不准正宗不正宗，但这是我在巴黎吃到的最棒的一顿饭。蜗牛、鸭腿、羊排，都不如越南厨师懂我这个铁血的中国胃。

老板称，他们现在可以支持电话订餐，但没有线上外卖平台。事实上，巴黎外卖行业近几年发展缓慢，既没有停滞不前，也没有突飞猛进，就像巴黎圣母院的修复进度一样。2023年，调查机构哈里斯互动（ ）发布数据称，目前四分之一的法国居民有订外卖的习惯，89%的受访者认为外卖价格昂贵。

相比难以获得外卖服务的乡村，巴黎已然是法国订外卖最方便的城市，但巴黎人似乎对外卖的需求并没有那么强烈，他们喜欢在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时间段，出现在餐厅里，用一杯咖啡、一杯红酒，甚至一个汉堡，开始他们长达两小时的温馨会面。

在一家以当地人为主的法国餐厅里，只有两桌客人在忙着玩手机：我在小红书上搜索蒙马特的攻略，对面的韩国游客则在为每一道菜拍照。隔壁桌的法国客人从入座到将面包蘸上最后一口主菜的汤，都在兴致勃勃地用法语交谈。

外卖行业发展缓慢，既有原因，也有结果。

与外卖相对应，海外也有自己的“大众点评”，但商家和用户的覆盖面还远未让线上预约成为常态。比如电影《爱乐之城》中出现的爵士酒吧，门口排起了长队，工作人员在门口“巡视”，用古老且仅有的技术手段，确保简单的先到先得。

《爱乐之城》中出现的爵士酒吧，每天只接受现场排队

雨中的网约车和百年地铁

随着奥运会的临近，法国大大小小的旅游景点都在忙着整修，居住在巴黎的中国人经常在小红书上抱怨“巴黎就是个大工地”。

施工现场（注：5月份拍摄）

几年前火灾后不得不部分重建的巴黎圣母院，不太可能在奥运会开幕时完工，凯旋门、政府大厅等地标建筑的修缮工作还在初夏仓促进行。101年前，巴黎市政府因塞纳河污染严重，颁布了游泳禁令。百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塞纳河的游泳禁令坚如磐石。目前澳门六开天天彩免费资料，为了让塞纳河能够承办奥运游泳项目，巴黎市政府已经烧掉了14亿欧元治理资金。

但当地居民显然不太服气，相比塞纳河是否可以游泳、凯旋门是否宏伟，他们更关心本月的电费是否超过第一档。

网约出租车司机更担心拥堵。“将奥运融入城市”的口号很浪漫，但生活在巴黎的司机们却不这么认为。毕竟，巴黎的很多标志性景点将与奥运会紧密结合，或直接变身为赛事场馆，或成为赛事的背景。数千万奥运游客的涌入，将使巴黎本就拥堵的交通雪上加霜。届时，网约出租车将无法在场馆区域内通行，也不会像出租车一样在奥运专用道上行驶，在路线上将面临更多麻烦。

和外卖一样，巴黎是法国网约车司机密度最高的地区，根据2022年的数据，法国81%的网约车司机集中在巴黎地区。

Uber是巴黎最常见的网约车平台，最便宜的车型比当地出租车略便宜。奥运会的到来会打乱部分司机的暑假计划——根据Uber公布的调查数据，今年夏天巴黎地区90%的司机将坚守工作岗位。这很不容易。往年的夏天，只有65%的司机留在巴黎，其余的要么出去度假，要么去法国尼斯等海滨城市接单。

但90%的留存率显然不足以应对奥运客流的涌入。Uber的调查报告称，奥运会期间，巴黎地区以外的司机中，有三分之一计划来巴黎接单。我不​​禁开始计算，全法国有19%的司机都在巴黎地区以外。如果让其中三分之一来“支援”巴黎，仍然不足以弥补巴黎地区坚持暑假休假的司机短缺问题。

在巴黎这都可以2024年澳彩免费公开资料,在巴黎，我竟和法国女孩抢购假香水，地铁是人们出行最普遍的方式。1900年，巴黎第一条地铁建成通车，三年后，巴黎市政府禁止居民在塞纳河游泳。法国人类学家马克·奥格曾在书中写道，他第一次在莫贝尔广场互助院地铁站看到德军士兵，是在1940年，当时大撤退结束，人们返回巴黎。于是他说：“巴黎人有这种特权，把地铁地图当成备忘录，当成记忆的开关，当成袖珍镜。”

如今，这面镜子每天映照着数百万人的形象。

除了回忆和尿骚味，巴黎地铁还留下了许多曾经走在时代前沿、如今却已过时的习惯和设备。比如，直到 2019 年，巴黎地铁才开始支持手机出入，且仅限于安卓设备；苹果手机的电子支付功能则推迟到今年 5 月，也就是奥运会开幕前夕，巴黎的苹果用户才终于可以无纸化/无卡乘坐地铁了。

奥运专属公交卡及单程纸质交通票

中国游客可以通过微信购买巴黎地铁卡，但流程比较长。通过微信购票后，需要找到巴黎地铁站的人工窗口，换取实体卡，最后刷实体卡才能进站。如果在车站买单程票，会拿到一张小纸片，塞进闸门，等着盖上日期章，再从另一边吐出来。对于已经习惯二维码社会的人来说，这个过程确实很刺激。

虽然我们遇到的大多数巴黎人都抱怨自己的城市，但也有一些例外。

晚上我们遇到了暴雨，塞纳河码头上，没有人有闲心跟奥运倒计时牌合影，大家只好慌乱地四散开来，找商店屋顶避雨。一辆 Uber 来到码头接我们，冒雨载我们离开。

司机全程没有说话，在车里大声播放法语歌曲，声音盖过了外面的雷雨声。几分钟后，车子突然靠边停下。显然距离目的地还很远，我们必须提高警惕。直到我们看向窗外，才猜出司机的意图。时间接近11点，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开始闪烁，银白色的光芒打破了巴黎的雨夜，闪电也没有它那么刺眼。

司机停下手中的工作，让两位显然是游客的游客透过倾盆大雨欣赏闪闪发光的巴黎地标建筑。

一名法国记者经历的媒体变革

向我抱怨水费和电费过高的人是我在巴黎的房东帕特，他曾在法国电视台工作多年。

她于 20 世纪 90 年代加入法国电视台，最初担任《迷失》（“Perdu de Vue”）的主持人，这是一档法国节目，于 1990 年至 1997 年播出，寻找失踪人员，例如逃犯或失散的亲人。2014 年，她开始主持法国电视台的一档寻亲节目，帮助失散的家庭成员找到彼此。

我告诉她，国内也有类似的节目，很火，最有名的寻亲节目也是2014年开播的，跟她主持的节目一样。可惜我的英文水平实在有限，没法一下子把“寻缘，守爱”“人间有真爱，人间有真爱”这些主题词翻译给她听。

帕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从事失踪人口调查多年后，她说：“找到失踪人员是全人类的共同愿望。”

她从事电视行业近 30 年，经历过电视的黄金时代，也见证过流媒体的兴起。到 2024 年，她已经接受了“现在很少有人看电视”这一事实。

《费加罗报》报道称，2018年法国电视观众的平均年龄达到53岁。帕特曾经就职的法国电视台2台当年的观众平均年龄超过60岁。法国电视台频道和节目经理塔基斯·孔迪利斯在接受该报道采访时表示：“电视已经失去了整整一部分观众。年轻人不再看电视，而是看视频。”

当年，《巴黎人报》报道称，38%的法国青少年（11至14岁）拥有电视账户。一场中国观众再熟悉不过的媒体风暴也在法国展开。世界又回到了我们熟悉的地球村概念。至少在放弃电视的问题上，村民们达成了难得的共识。

观众的减少和老龄化直接导致电视台收入和预算下降，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例如，法国国家电视台计划在2018年前裁员180人，以节省5000万欧元。任何处于低迷时期的行业，“降本增效”都会被提上议事日程，员工被裁减，预算被缩减，节目被削减。

拍完电视上的最后一档节目后，帕特每天都在家工作。她唯一的同事是一只可爱的约克夏犬，她叫它“约克夏梗”，这只梗犬负责卖萌、找客人玩。帕特则在电脑前打字、回复邮件、维护寻人网站。她把二楼的两间卧室租出去，自己住在一楼的沙发床上，每天从“卧室”走到“办公室”只需三步之遥。

早在2013年，电视台还在鼎盛时期，她就建立了自己的网站，主题延续了她入行以来关注的核心问题——寻人启事。节目停播后，网站成为她发布和接收寻人启事的主战场。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突然想到Pat的工作状态好像就是最近小红书上很火的“一人公司”。

只是在国内的语境中，一人公司或者数字游民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种告别，但 Pat 今年已经 56 岁，一个依然对工作充满热情的中年人。我甚至猜不出她每天工作多长时间。每天在我出门前她就开始工作，直到晚上我洗漱完毕才停下。白天，我看到法国人坐在街边咖啡馆，仿佛他们从来不用上班；每天晚上我精疲力竭回到家，看到 Pat 依然工作到深夜。他们构成了普通游客眼中复杂的巴黎。

帕特正在写一本有关她近几年亲眼目睹的失踪人口故事的书。她说，平时她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分昼夜地工作，但截稿日期临近，她觉得自己无法完成这本书，无法向出版商汇报。此时，除了年轻人放弃电视、公司缩减成本提高效率之外，地球村的共同特点是作者喜欢拖延稿件提交。

写作的进步会反映在她的脸上。事情进展顺利时，她即便打字时也会面带微笑，楼梯上也不会有人经过；事情进展不顺利时，每次有声音，她都会抬起头，热情地问你要不要陪她喝杯红酒，或者给你一杯热牛奶助眠，然后抓住你聊巴黎圣母院的大火、法国的加班问题，以及她书中的主人公，明明住得离你那么近，却在这么多年的分别中从未谋面。

阿里巴巴是帕特了解的为数不多的中国公司之一，但让她感兴趣的不是作为电商巨头、巴黎奥运会合作伙伴的阿里巴巴，而是阿里巴巴在沙漠种树。当中国消费者已经习惯了蚂蚁森林时，远在巴黎的帕特第一次听说了这个故事。她以为这是一门生意，但客观上这对地球有帮助，想出这个点子的商人简直是个天才。

我没有问她是否会观看巴黎奥运会。

帕特在电视行业工作了多年，但他的家里甚至没有一台电视。

但仔细想一想，她发现，从31年前加入电视台实习生开始，她就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不管那些故事是以电视节目、网站、还是纸质书的形式记录下来，也不管年轻人喜不喜欢看电视。

媒体变了，但她的职业没有改变。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