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瑞汽车被曝强制加班，ESG 年报中的员工关系究竟如何？

作者：胡炜

头图｜奇瑞汽车官网

本文是#on#系列第093篇文章

本次观察的关键词：员工关系

“着眼长期主义”，6月24日，奇瑞汽车官网发布公司首份ESG年度报告。

内容写道：“我们将继续优化考勤管理、薪酬福利制度，在《考勤管理规范》《带薪年假管理操作规范》中规范工作时间，依法为员工提供法定节假日、带薪休假、育儿假、产假、陪产假，并根据员工需求设立陪产假等公司福利假期。”

与许多企业ESG年度报告一样，没有第三方保证该声明的真实性。

相反，时隔不到一周，网络上却出现大量似乎在反驳这一说法的声音，“奇瑞被曝强制加班、反工时”等类似话题登上热搜榜。

其中一条尖锐的指控是，奇瑞为了满足IPO合规要求，试图篡改员工上班打卡记录。从逻辑上讲，无法否认奇瑞有这样的动机，但这种猜测也缺乏证据，因为奇瑞的上班打卡记录在一天后就恢复正常了，不排除是系统或负责人的小失误。

针对上述多项指控，虎嗅ESG团队联系了奇瑞汽车澳门天天彩开奖结果资料查询，但截至发稿时，该公司尚未予以证实或驳斥。

如果指控属实，奇瑞不仅将面临IPO、法律方面的风险，还将面临ESG风险。

单身与加班的恶性循环

陈静（化名）给笔者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刚刚到家。

她告诉虎嗅ESG团队，2023年大学毕业后她会加入奇瑞汽车，但现在她心里总有离开的打算：“只要找到另一份工作，我就辞职。在这里工作实在是太压抑了，下班就天黑，每天几乎都看不到太阳。”

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夸张，毕竟人们早上八点半才上班——只要天气晴朗，芜湖的太阳就会在这之前升起。

但朝阳也没让陈静高兴起来，因为在她所在的子公司，“高层有时候早上会在门口等着看谁来打卡上班（8点25分）”。

“他是一位高层管理者，而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部门领导。”她向笔者强调道。

图为奇瑞工厂屋顶上的太阳能光伏板。（奇瑞汽车官网）

陈静如果遵守劳动合同规定的时间，她能看见日落。事实上，奇瑞合同里的工作时间比很多公司都要友好——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所以实际工作时间只有7个小时。

“合同很巧妙，就三个字‘原则上’。”陈静认为，这三个字可以帮助公司避免违约——公司很多时候并不一定要坚守原则，“其实，他们中午就休息一个小时。”

但真正让她不满的是，从去年年底开始，每周工作时间延长到六天，原本五六点下班的时间也动辄改到七八点，甚至九点；考勤制度也越来越严格，而且这个考勤制度不是抓迟到、早退，而是抓谁加班时间不够。

她还介绍，会议、培训、绩效汇报等活动往往安排在节假日或晚上7点以后，部分培训活动安排在周六。即使有些部门与培训主题的相关性不高，也会被人力资源部门通知前来培训，缺席的人员会被计入出勤率考核或进行公示。

她连相亲的时间都没有，这却成了公司让单身男女加班的借口。“老板会PUA，说：‘你不想相亲、不想结婚、不想来公司加班，你来干嘛？’”这几乎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因为加班让她们没有时间找对象。

陈静认为，很多加班完全没有必要。“同事们也没办法，他们确实工作太多，但很多时候，我们后端没那么多工作，也要加班。”她做完工作反正也不能按时下班，就只能慢慢干。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养成了低效率的习惯。

一般来说，加班不但有加班费，而且往往比正常工资还高，但奇瑞采取了更有效的管理方式，员工加班是拿不到加班费的，但是不加班就要扣钱。

陈静介绍：员工工资由基本工资和绩效工资组成。绩效工资每三个月发放一次，分为多个档次。如果加班时间不够，或者工作业绩欠缺，绩效工资就不能100%全额发放。即使加班时间长，业绩无瑕疵，绩效工资也只能100%全额发放。至少陈静“没见过身边有人拿到超过100%的绩效”。

对于网上关于奇瑞“篡改”员工打卡记录的传言，陈静也对奇瑞的动机提出质疑。但她也澄清，6月27日记录出现异常，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从这个角度来看，“篡改”未必属实，因为存在系统故障的可能性，甚至可能性更大。

事实上，与我接触过的其他奇瑞员工相比，陈静的指责要温和得多。她表示，每个子公司、部门的加班情况都不一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部门领导，她的领导并不会太过铺张浪费，“我们去年年底才开始强制加班。”

一位在脉脉上认证为奇瑞研发工程师的人士告诉笔者：“有些部门会把不加班的人当成眼中钉，会降低他们的绩效。”“做项目的同事最惨了，项目周期被压缩得很短，管理流程混乱，就算知道哪个环节有问题，只要没人要求整改，他们就会以为没问题，继续往下推，导致问题一个接一个，很多人天天加班。”

陈静还提到，由于加班过多，奇瑞的研发周期变短，相关的测试验证可能会受到影响。

那么，如果加班可能会影响产品质量，最终是否会影响公司IPO?今年以来，有传言称奇瑞正寻求在2025年上市，为日益烧钱的汽车制造业开辟新的融资渠道。

奇瑞并未对IPO传闻做出回应，也没有对虎嗅ESG团队关于加班的描述和指控做出回应。

奇瑞涉嫌违法

北京洲泰律师事务所律师刘玉芳向虎嗅ESG团队表示，劳工合规是IPO审核的一部分。

她分析道：“加班涉及员工工作时间、休息休假的合规管理，一定程度上能体现公司的生产能力和可持续生产经营能力。严重加班还可能带来生产安全问题，涉及员工个人权益，因而也是行政机关重点监管的问题。另外，如果公司因加班费问题频繁卷入诉讼或涉案金额较大，也可能对上市审核造成影响。”

不过，也有声音认为，加班是企业提升竞争力的必要途径，因为中国与欧美相比还存在差距，而汽车制造目前是较有机会赶超的行业。基于此立场，有学者认为，企业在处理合规问题时，不一定要减少工时，而应该做好法律安排。

这种观点并不新鲜，奇瑞或许早就想到了。

此前，多家媒体报道称，2023年3月，奇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执行副总裁、汽车工程技术研发院院长高新华的一封内部邮件被泄露，其中称：周六，对于奋斗者来说是正常的工作日，对于行政领导来说，必须是正常的工作日，请想办法规避法律风险。

此事引发舆论，但有奇瑞员工向虎嗅ESG团队反映，舆论发酵后，周六加班制度并没有取消，而是在全公司范围内推行。

有员工认为，将会议和宣讲安排在晚上7点之后或者节假日，也体现了公司在规避法律风险。但有律师向虎嗅ESG团队表示，会议和宣讲是正常的工作，如果安排在下班后或者节假日，则属于加班，应当支付加班工资，否则属于违法行为。

针对上述邮件，刘玉芳认为：“用人单位或个别管理者不经过任何程序，单方面决定员工的工作时间制度，是违法的。暂且不论特殊工时制度的行政审批，即使是标准工时制度，由于工时相关规定涉及劳动者切身利益，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四条规定，也应当履行法定的民主公开程序，即经职工代表大会或者全体职工讨论后，提出方案和意见，与工会或职工代表平等协商确定并告知职工。”

刘玉芳还称，《劳动法》规定，每月加班时间不得超过36小时，如果超过这个标准，即便和员工有约定，支付了加班工资，也是违法的。从媒体报道，以及虎嗅ESG接触到的多名证人的证词来看，奇瑞很可能存在员工每月加班时间超过36小时的情况。

尽管如此，云南刘文华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文华博士也提醒，企业仍有采取法律行动的可能：“根据我国劳动法的规定，只有用人单位安排加班，才需要支付加班工资。如果员工自愿加班奇瑞汽车被曝强制加班，ESG 年报中的员工关系究竟如何？，用人单位可以不用支付加班工资。因此，实践中，用人单位为规避支付加班工资风险，往往不留下安排加班证据，采取各种手段营造员工自愿加班的局面，使员工维权加班工资处于被动地位，难以得逞。”

刘文华解释：“劳动关系本身是建立在劳资不平等的基础上的，除了一些具有特殊技能的人才，绝大多数劳动者与企业缺乏谈判能力，用人单位处于主导地位，劳动者处于弱势地位。”他建议，司法机关在办案时，要意识到劳资关系的不平等，在举证责任的分配、证据的采信等方面，向劳动者倾斜，作出有利于劳动者的推定。

奇瑞面临ESG风险

如果加班传闻属实，那么奇瑞面临的第一个ESG风险就是其首份ESG年报涉嫌造假。

“2023年，公司未发生雇用童工、强迫劳动等违法行为。”“我们持续优化考勤管理、薪酬福利制度，在《考勤管理规范》《带薪年假管理操作规范》中规范工作时间……”奇瑞在ESG年报中的这些表述，明显与传言不一致，且尚未得到第三方核实。

一位ESG业内人士私下告诉我：“对于难以量化的指标和报表，比如员工考勤管理、薪酬福利制度的具体执行等，第三方机构的角色更加复杂多样。他们通常通过审查相关政策文件、执行记录、访谈员工等方式，对这些报表的真实性进行深入的内部评估。虽然这种抽查和审核的过程不如量化数据审计那么直观，但也可以为ESG报告中的定性内容提供有力的背书。”

他还认为，除了引入第三方认证机制，企业还可以通过其他多种方式提高ESG报告的可信度。“比如，建立完善的反馈制度，积极接受公众、媒体和利益相关方的监督和反馈，及时回应关切和疑问。”

虽然奇瑞在ESG年度报告中标明了收集意见建议的电子邮箱地址，但笔者就相关话题发送邮件后，并未收到任何回复。

其次，如果加班传闻属实，奇瑞也涉嫌扰乱ESG披露秩序。

对于未被要求披露ESG信息的上市公司，证监会上市部相关负责人曾公开表示，鼓励和支持自愿披露ESG信息，但自愿披露不代表可以随意披露，企业还必须遵守相关规定，规范信息披露秩序。

当然，奇瑞并非被要求披露ESG信息的企业，也并非上市公司，但作为一家“连续21年稳居中国品牌乘用车出口第一”的企业（尹同悦所言），如果其ESG年报随意披露虚假信息，也会对披露环境造成负面影响。

芜湖港国际码头正准备将奇瑞集团各品牌汽车运往全球市场。（奇瑞汽车官网）

还是那句话，如果加班传闻属实，或者相关传闻不能得到澄清的话，将不利于奇瑞的海外扩张。

2024年5月24日，欧洲理事会批准了《企业可持续性尽职调查指令》（以下简称CSDDD），要求企业及其上下游合作伙伴，包括供应、生产和分销，防止、终止或减轻其对人权和环境的不利影响。此类影响将包括奴役、童工、劳动剥削、生物多样性丧失、污染或自然遗产破坏。该法案适用于营业额超过4.5亿欧元的欧盟和非欧盟企业及母公司。

CSDDD强调企业的供应链责任，也就是说，即使CSDDD对奇瑞没有直接的约束力，但如果奇瑞与欧盟企业有营业额超过4.5亿欧元的供应、生产和分销合作，那么欧盟企业就必须对奇瑞进行尽职调查，包括是否存在违法用工问题；如果有问题，企业可能被迫放弃与奇瑞的合作。

ESG成为世界通用语言，意味着海外企业的社会责任也必须与国际接轨。正如奇瑞董事长尹同跃所说，奇瑞“正稳步向‘打造世界一流绿色智能出行科技公司’的长远目标迈进”。海外业务规模越大，其中的不确定性越有可能转化为财务风险。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奇瑞确实有上市计划，那么相关的工时问题就应该及时整改或者澄清，最好能得到有公信力的第三方认证机构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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