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梦扬州，名花有主”，这是杜牧广为流传的一首诗。早在晚唐五代，杜牧就有“好色”、“好饮酒”、“好色狂”的名声。由此形成的风流人物形象影响了后世对他的诗歌和人格的评价。
但杜牧是否浪漫至今仍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杜牧年轻时以描写女性和男女爱情的诗作而闻名，但他晚年烧毁了许多这样的诗篇。
【唐】杜牧：《张好好诗》（部分）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杜牧不愿背负青楼浮华的恶名，却以风流多情闻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洪岳从读者，以及读者、作者、文本三者的关系入手，揭示了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
这是因为，一个有生命力的作家形象不仅仅是一种自动呈现，更是在历史进程中读者与批评家多种解读积累的结果，杜牧的浪漫主义形象就是读者与作者角逐的结果。
一
杜牧《青楼不忠之名》
先从这首诗的燃烧和流传说起
现存的《樊川散文集》是杜牧侄儿裴彦翰根据杜牧自选作品编纂而成，北宋时又辑为《樊川外集》和《樊川别集》，收录诗歌150余首。
比较这三本集子所收录的妓女爱情诗，可以大致看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竞争”关系：杜牧和裴彦涵将可能涉及诗人情色经历的诗歌排除在集子之外，而读者则力图保留这类诗歌。
《梵川集》是晚唐诗人、古文家杜牧的诗歌、散文集，由其侄裴彦翰整理。
《散文集》中描写男女情爱的诗歌大多与诗人的感情经历无关，而《外集》和《别集》中则收录了较多能与诗人经历相关的诗歌。
但《外集》收录的《送情》却是个例外，基本可以确定是杜牧所作，但他却将其排除在《文集》之外，为什么读者都喜欢这首诗，而杜牧却把它烧掉了呢？
“情绪”
落魄男子手捧酒，腰断心断，游江南。
十年一梦扬州，落得青楼薄情寡义的恶名。
对于很多读者来说，《送情》的主人公与杜牧的浪漫形象有着密切的联系。早在晚唐时期，这首诗就被解读为杜牧对扬州经历的回忆。被认为是诗人的自画像。
我们可以将《送情》与杜牧回忆幕府生活的诗句和致同僚、上司的书信作一比较：
“往事回忆”
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控制圈之外，我将自己的酒献给你。
秋山春雨里，我悠然吟诗，倚江南古刹楼台。
从宣城到北京
悠然江湖十秋已过，酒杯总迟到。
《贺州绝句》
十年醉江湖，六度受牛竹山问询。
“十年”“十载”“十秋”是指杜牧26岁中举后，在江西按察使沈传世、淮南节度使牛僧孺任幕府幕府官员的那段时期。虽然有政务，但在杜牧的描述中，幕府的生活是在“江南”、“江湖”里醉生梦死、吟诗作对，与政治相当疏离。他用“飘忽”和“无拘无束”来形容这种精神状态。
《寄情》与其他幕府时期的诗文、书信一样，以自我放纵的态度来表达独特性。《寄情》中不羁的浪子也与其他诗文、书信中呈现的不羁的自我形象有相通之处。因此，熟悉杜牧作品的读者会重视《寄情》，将其读作杜牧式的情色表达。
杜牧《万晓堂朱庄画传》
但为何其他幕府诗都收录在《诗选》中，唯独《送别》被烧毁？洪岳教授指出，作家在写情色时会非常谨慎。有些文风可以接受，比如炫耀有美女妓女在闲暇时与他们载歌载舞。但如果写自己沉溺于声色享受，就会引发争议。作者所处的人生阶段、读者群体也是导致对待情色态度不同的因素。
年轻人热衷风流韵事、分享浪漫诗句，固然有助于传播自己的文采和诗意，但当他们事业有成，考虑死后为自己留名时，他们并不希望这成为后人所记住的自己的形象。
这大概也是《送情》未被收录进散文集的原因，杜牧删除了个人形象中备受争议的情色，保留了被认可的诗与酒。
二
用诗歌讲述诗人的故事
建构了杜牧浪漫人生的形象
在晚唐五代流传下来的有关杜牧的十几则轶闻中，有一半与他的风流一生有关，其中三则构成了杜牧风流一生的核心叙事，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借用了杜牧诗歌的词语、风格和自我形象，使得这些故事读起来“像”杜牧的故事。
第一则为《扬州逸游》，现存唐五代史料中有两种版本。一则出自晚唐笔记《执天录》，说杜牧在牛僧孺部下任职时，曾在扬州。故事讲的是牛僧孺暗中保护，以防不测，并在杜牧离开扬州前对其进行告诫。此版本重点是歌颂牛僧孺的豁达和对部下的关心。故事对流浪游历有所保留，认为是“纵欲”需要制止。
《太平广记》中还有另一版本，篇幅比《指天录》长四倍，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和对话，还增加了杜牧报答牛僧孺的内容。故事内容就是这样的。
《太平广记》是中国古代第一部文言纪实小说集
《唐阙史》借用杜牧《扬州诗》的语言，赞美这座城市的奢华：
扬州是名城，每到傍晚，城楼上便挂起万盏红纱灯笼，在天空中熠熠生辉，九里三十步的街道上，珍珠翡翠密布，仿佛仙境一般，牧羊人时常出现，在街上追逐，夜里无一人空。
这段话借用了杜牧游扬州诗的用词新澳澳门免费资料网址是什么，对扬州奢华的描写，给杜牧的游记增添了浪漫色彩，而流连于青楼青楼的杜牧，则被描写成一个逍遥自在、追求仙境幸福的人。
第二个故事是洛阳宴。故事讲的是杜牧在任洛阳御史时，在李司徒设宴款待官员名流时，向主人请了一位妓女，并作了一首诗。杜牧被描述为一个不在乎等级的人。虽然在晚唐时期，以诗表达对权贵歌姬的仰慕是很常见的，但要求后者送自己歌姬作为礼物却被认为是违反礼仪的。
[明]唐寅：《望舒宫妓图》（部分）
《本氏诗》中对赠妓的情景有如下描述：
杜独坐南行，目瞪口呆，斟满三杯酒。问李云：“听说有紫云，是谁？”李云指点着。杜凝视良久，道：“名至实归，当表恩情。”李云低头大笑。众奴婢转头笑道。杜又喝了三杯，起身吟诵，道：“今日堂上开宴，谁召御史？”忽然，他狂言乱语起来，吓得满堂皆惊，两排美人一下子回来了。他心情舒畅，仿佛四下无人。
这个故事从两个方面运用了杜牧的诗意。一是“独”的意象。在家中“花前独酌”，在宴会上“独坐”“独酌”。“独”也表达了他对周围境况的漠然。当求妓令在场的人大吃一惊时，他“心旷神怡，仿佛四下无人”。二是他对政治生活不太关心。故事中的杜牧热衷于酒色胜过热衷于政事。
第三个故事是湖州相会，保存在高延修的《唐異史》中。故事讲的是杜牧到湖州寻觅美人，经过一番波折，终于找到了尚未完全长大的姑娘“七色”，并答应十年之内回湖州找她。十四年后，杜牧当上了湖州刺史，可那位女子已嫁人，并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杜牧作诗一首，表达自己的悲叹之情。
【明】宋旭：《湖州十八景》（局部），现藏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这个故事或许可以解释杜牧晚年一次不寻常的官职变动。大中四年（850），杜牧以吏部侍郎的身份，谋求湖州刺史之职。吏部侍郎的俸禄虽然没有湖州刺史高，但毕竟是清流出身。杜牧身在京师，在普通唐人眼中，他比后者身份高贵。再加上杜牧在此之前2023年管家婆一肖一玛中特,杜牧是否风流？人大文学院老师揭秘背后真相，曾在三个小州做过七年刺史，心心念念想要回到京师，后来终于在宰相周池的提携下，得以重返京师。于大中在第二年终于得偿所愿。
杜牧为何回京不到两年就离京，又为何应聘一个比现在职位低的职位?其实，杜牧在给宰相的求职信中，已经解释了这些问题。
他提到了两个原因，一是湖州刺史俸禄丰厚，可以养家糊口，二是想带弟弟杜聘去湖州治眼疾，第二个原因在杜牧自撰墓志铭、《新旧唐书》和杜牧的《湖州志》中都有记载，但这个故事把他到湖州求官解释为追求美色而牺牲仕途。
晚唐五代时期，有一位读者把扬州、洛阳、湖州的故事串联起来，叙述了杜牧的浪漫人生。
三个故事恰好涉及杜牧人生的不同阶段：年少时游历扬州，后来到洛阳求妓，最后在湖州之约，跨越十四年，结束于杜牧逝世前两年。
三
杜牧式“浪漫”
如何成为一种姿态和一种个性
以《送情》一诗和扬州、洛阳、湖州故事为核心的杜牧浪漫形象，不仅与男女情爱本身有关，也代表着一种通过声色犬马来逃避政治的生活方式。
中国文化传统中一些理想人格是远离政治的，如“竹林七贤”、陶潜、李白等，而唐代以前远离政治的态度主要表现为隐居、醉生梦死，杜牧的形象中也包含着情色的成分。
传统上，纵欲常常被看作是对社会秩序的威胁，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杜牧为代表的浪漫主义人物形象中，它却被赋予了积极的意义，理想化为一种超凡脱俗、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
【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局部），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该图描绘的是朝廷大员韩熙载夜宴歌舞、纵情高歌的情景。
晚唐五代杜牧的读者，多为进士入仕的精英文人。文人热衷于分享情欲爱情题材的诗文和故事，不仅为了表现男女之间的爱情，也为了在士大夫圈子里获得良好的声誉。在一群热衷于扶持后辈的男性读者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是建构自我身份的一种方式。
杜牧便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和很多晚唐诗人一样，年轻时写了很多风流诗篇，以显示自己的才华和不羁，晚年时，为了不落下“风月名声”，他便将相关诗篇焚毁，但那些诗篇早已流传开来，成为读者塑造“风流杜牧”形象的依据。
但读者与作者的“竞争”并不完全是对立的，读者不仅强调他的浪漫主义一面，而且借杜牧诗歌所塑造的语言、风格和自我形象，赋予他的浪漫主义一面以特殊的意义。传统士大夫清高，远离政治。
正是这种追求享乐的另类人生选择，深深吸引了晚唐五代及以后的文人，并成为一种具有持久魅力的理想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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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礼法：唐五代的情感写作
作者：洪岳
将“浪漫主义”视为“症状”
揭示自由恋爱的情感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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